在天氣漸涼的地中海濱城市阿爾及爾，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于9月28日出人意料地達成了一項限產協議，決定將石油日產量從當前的3340萬桶減至3250萬到3300萬桶，以此來平衡市場供求，拯救處于泥潭中的國際油價。歐佩克表示將成立一個技術委員會，來確定各成員國的產量配額，具體結果將在11月的維也納會議上公布。待這一限產目標實現后，歐佩克還將尋求非歐佩克產油國的支持，來共同支撐油價。
兩年前，以沙特為首的歐佩克成員國面對國際油價暴跌仍拒絕減產，進而導致國際油價斷崖式跌落。2014年11月至今的歐佩克會議一直被各種花言巧語和鉤心斗角所充斥，因而此次會議召開前并不被人看好，沒想到結果卻來了一個大逆轉。盡管有許多評論低估此次會議的影響，但市場短期反應還是異常迅速，國際油價連續數日上漲，已越過50美元/桶大關。
與許多持“這并沒有什么意義”觀點的看法不同，筆者認為這是歐佩克從消極轉向積極、從放任轉向有為的一個標志，說明他們的思路和策略已經從保份額為主轉向了穩定價格為主。而其中的關鍵，在于“帶頭大哥”沙特的態度轉變。《石油經濟學家》專欄作家德里克·鮑爾斯就表示，從會前的情況來看，沙特對于達成協議的意愿是很強烈的，這是和4月多哈會議最大的不同。
鮑爾斯的說法并非空穴來風。沙特從去年以來便積極洽談凍產相關事宜，希望借此應對油價持續下滑所帶來的經濟壓力。但由于其他產油國尤其是伊朗堅決拒絕減產，無人配合的情況下，沙特也唱不了獨角戲，凍產便一直無法從愿景變為現實。而到了現在，沙特的態度更為實際，放下了執念，允許伊朗、利比亞和尼日利亞獲得“限產”豁免，從而掃清了達成限產協議的障礙。
而沙特的態度變化，說到底，又是經濟壓力增加和市場份額壓力減弱兩方面促成的。之前歐佩克發動價格戰，就是希望用泛濫的供應將美國頁巖油氣趕出市場，結果美國頁巖油并沒有很快倒下，戰爭進入了冗長、緩慢的拉鋸過程。油價的低迷影響到世界上所有的石油生產者。從各大石油公司發布的半年業績來看，上半年除了?？松梨诘葮O少數公司外，上游生產者幾乎全軍“盡墨”。盡管頁巖油氣生產商受到很大沖擊，一些公司倒閉關門，但戰爭另一端的歐佩克成員國同樣損失慘重，實力最雄厚的沙特財經壓力也與日俱增，赤字擴大，外匯儲備減少。甚至連作為石油競爭者的新能源商馬斯克都在抱怨，油價太低對未來不利，因為低油價壓制了新能源的發展。這樣一個沒有勝者的多輸局面自然是持續不下去的。
而在另一方面，歐佩克不減產爭奪市場份額的策略取得了階段性成功，中東國家獲得35%的市場份額，達到1975年以來的歷史新高。沙特在這個時候出牌，說明他們經過了壓力測試，試圖通過限產找到油價、市場份額和財政支出的最佳平衡，雖然減產對油價的抬升有利于頁巖油氣部分復蘇，但這部分市場份額完全可以由油價收益來彌補。
除了頁巖油氣之外，歐佩克的另一個潛在競爭對手是新能源。中東人對石油命運的關注比任何人都強烈，他們害怕新能源帶來的釜底抽薪式的石油災難。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新能源發展得并沒有那么可怕，短期內還不可能撼動石油的地位，歐佩克產油國將地下資源變現的心態沒那么強烈。而全球油氣投資下降厲害，穩定油價也就間接穩定了投資預期，如果投資短缺導致未來幾年油價短期躥升，刺激新能源加速發展，這是沙特所不愿看到的。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會議是在歐佩克主要產油國產量均達到歷史峰值的背景下開始的，沙特、伊拉克、伊朗、阿聯酋等國此前都加大了馬力生產，以便獲得更優越的談判條件和占據更多市場份額，之前產量中斷的尼日利亞與利比亞也在逐漸恢復出口。在產量增長空間不大而油價持續低迷的情況下，歐佩克國家的意見分歧逐步縮小，是什么都不做坐視油價崩盤，還是適當限產來穩定市場，對于歐佩克來說是一個并不太難的選擇題。而且，由于季節的原因，夏天過后本來就面臨減產，現在是達成共識的最佳時機。
一個相對溫和的油價才是各方最大的合意。所有的生產者，最終的目的都是把生產出來的石油換成真金白銀，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手段和策略。對于全球石油市場來說，最壞的時刻可能已經過去，限產有望把市場實現再平衡的時間提前。當然不容忽視的是，限產協議目前仍有大量問題待解，譬如協議的執行時間、限產的具體額度和執行速度等，各國的小算盤更是一刻也沒有停過，誰也不知道會有什么變數。一旦處理不當，都可能給油價復蘇蒙上陰影。
對于市場來說，此次限產究竟帶來怎樣的效應，除了要關注11月維也納會議確定的細節，以及歐佩克成員國的執行情況，還需要密切關注沙特等主要產油國產量與出口量的關系，因為沙特等國由于國內天然氣替代等原因，產量減少并不意味著出口量同步減少，在出口量不變甚至增加的情況下，限產等于是虛晃了一槍。此外，限產協議要對油價產生實質影響，俄羅斯等非歐佩克產油國的支持也不可或缺，但俄羅斯曖昧的態度讓人依然無法樂觀。
顯而易見的是，歐佩克試圖重新回到市場管理者的角色，奪回被頁巖油搶去的話語權?；赝澜缡褪袌鲲L云變幻，歐佩克曾經挑戰舊的規則，建立了自己主導的市場秩序，眼下這一套秩序也已經分崩離析，石油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不是石油危機的時代，也已經沒有了亞馬尼那樣德高望重的人物，歐佩克的影響力已不大如前，頁巖油氣卻在高歌猛進，它們的快速復產能力和金融運作技巧令歐佩克寢食難安。
歷經艱辛達成的限產協議，飽含著歐佩克捍衛昔日尊嚴和榮光的志向，但仍舊難掩面對市場格局變化時的落寞。就像阿爾帕西諾主演的那部老電影《情梟的黎明》，曾經的老大從獄中出來，卻發現世道已經變了，過去的一套行不通了。
在市場游戲規則里，從來都是新的戰勝舊的，新事物只有比上一代更生猛，他們生存發展的力量才能夠超過保守的力量，成為又一個時代的強者，這是一種弱肉強食的自然選擇。曾經的歐佩克之于“七姊妹”是如此，今天的頁巖油氣之于歐佩克也同樣如此。
歐佩克此次限產協議的達成，更多是在提醒人們，是建立石油世界新的規則和新的治理體系的時候了，擺脫市場周期律帶來的劇烈變動，建立更良性、更透明的治理秩序，創造石油市場的多贏正和格局。這樣我們期望的，就不僅僅是限產帶來價格反彈的喘息之機，而是一個更穩定、更均衡、更持續發展的市場。（作者為世界石油理事會中國國家委員會青年委員，知名能源觀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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